山鬼提灯

千江流月枕山河(二三)

 二三

 李朝皇族,奉三清中的太清道德天尊李耳为先祖,因此道教得以在李朝一代势盛。到了太宗以及顺圣皇后的几朝,佛教日兴,慢慢地与道教并驾齐驱,而到了如今,佛教无论是伽蓝宝刹,还是信徒僧尼,都已经远远超越了道教。

大明宫内,供李朝帝王日常礼拜的佛堂,正中央供奉的是毗卢遮那佛,左右侍立的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。自高宗到圣元帝,历代帝王每天日暮之后,都会在这里礼佛,夏夷则也不例外。

申卜泉是平日随侍在夏夷则身边的近侍太监之一,每日会早早地备好鲜花和净水,供帝王净手诵经,只是今日却发现年轻的帝王只是缓步在佛堂内打量着金身佛像,没有半点要叩拜或者诵经焚香的意思。

过了一会儿,他听见那位帝王问道:“卜泉,你看把这三尊金身上的黄金以及这堂内的其它金饰剥下来,大概能熔铸多少金锭?”

申卜泉以为自己听错了,呆住了。

夏夷则等了半天不见回应,蹙眉:“你不清楚么?”

申卜泉回过神,赶紧回答道:“约有黄金三千两。”

“不小的数目。”夏夷则点了点头,又吩咐道:“你去安排内监,将这里拆了吧,所得金银均入国库,届时会有户部官员入宫监督清点,你早作安排。”

申卜泉扑通一声跪倒,震惊不已:“陛下,这佛堂乃是太宗所建……”

李朝太宗乃是一代圣祖,备受后人尊崇,太宗朝的旧物一向被加倍珍视,更何况太宗亲自监督建造的佛堂。

“朕让你拆了。”夏夷则语气硬了起来。

申卜泉本是个伶俐的人,从前朝到新朝,又经过后宫的清洗,却依然屹立不倒,沈夜从舍身木出生后,夏夷则当时裹在他身上的衣物,就是由申卜泉准备的。只是这个从前朝活到新朝的人,此刻却跪在地上,身体颤抖:“奴才不能从命……”

“哦?”夏夷则挑了眉,视线落在申卜泉身上:“敢抗旨,胆子不小,理由呢?”

“奴才昔日曾发无上愿,此生不毁一佛一寺……请陛下降罪。”

“呵……”夏夷则笑了起来:“好啊……平日不为朕分忧解难,添堵倒是勤快,既然如此,就革去你内监总管之职,再去禁卫那里领五十廷杖吧。”

廷杖之刑由来已久,李朝的廷杖,用的是栗木的棒子,在一端上裹上铁皮和倒刺,于众目睽睽之下,褪去犯人的衣服,杖责下半身。带了倒刺的栗木杖子连打带勾,只消三十下便能将犯人的下半身打得血肉模糊,造成终身残废,若打五十下,则凶多吉少,有去无回。

施行廷杖,本为殿前禁卫的职责,也就是说申卜泉的这五十杖责,要由沈夜去安排执行。

沈夜平视着夏夷则,看不出那人的喜怒:“我不会去执行的。”

沈夜的话让夏夷则沉默了一会儿:“果然一个个添堵添得勤快……”

“陛下既然是要申总管死?何不直接斩了?”沈夜冷冷地看着夏夷则,觉得对方的火气有些没有道理。

“你这是在为卜泉求情么?”夏夷则看着沈夜,神色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,然后又看着申卜泉:“既然李卿为你求情,你只要好好完成朕刚才交代的事,廷杖便可免了。”

“奴才……”申卜泉伏在地上,身体依然抖着,语气艰难:“奴才不能……奴才请死……”

夏夷则抬起头,又看向沈夜所在的位置:“你看到了……”顿了顿,夏夷则接着说道:“明日午时,把后宫的人都聚在横街,当众行刑。”

“我说过我不会执行的。”

“你也要抗旨不遵么?”夏夷则看着沈夜,语气里多了些不快。

看着对方一副帝王生杀夺予的架势和口气,沈夜的语气更加冰凉:“那又如何?你是万民之主,却不是我沈夜之主,既非主仆,何来遵从?”

“你——!”夏夷则看了沈夜一眼,转身对着申卜泉下令:“你且退下!”

申卜泉赶紧退出了佛堂,佛堂里,气氛凝重,夏夷则一时间气急:“好——好!不愧是昔日流月城的大祭司!你既然不愿顺从朕,又为何留在这里,为何舍命救驾,又为何要做朕的殿前指挥使?朕将性命托付与你,你却说,不愿遵从?”

“你以为我留在这里是因为顺从你么?”沈夜也冷笑起来,他留下来也好,救驾也好,愿意做对方的殿前指挥也好,只是顺从自己的本心。他因眷恋出生时的那个怀抱而留下,因觉得那个人是值得舍命相救的人而护驾,更因一份微妙的心情甘愿做了殿前指挥,只是没有想到,自己这份心意,再对方眼里,只不过是臣子对帝王理所应当的顺从和屈服。

越想,越觉得可笑,沈夜语气讥讽:“你以为你是谁?又以为我是谁?我为什么要顺从于你?”

“朕是谁?你又是谁?呵……你要知道么?这可是一段长话……”夏夷则一步一步走到沈夜面前:“本以为你很聪明,可现在怎么就在犯蠢……”

“你——!”沈夜怒气,转身便走,谁知道左袖却被对方一把拉住,沈夜抽出云门剑,明亮的剑光如同寒冰,豁然刺向身后的夏夷则。

谁知道夏夷则不闪不避,两人的距离太近,沈夜收势不急,云门剑瞬间刺入了夏夷则的胸膛。

“为何不避开?!”沈夜震惊地看着倒下去的夏夷则,立即上前扶住,正打算吩咐殿外的太监宣太医,却被夏夷则制止:“朕死不了的。”

“死不了就这么作践自己么?”沈夜的声音仍然很冷,却明显有些慌乱。

“不要闹到人尽皆知……”夏夷则白着一张脸摇头:“年前行刺的案子才结……”

夏夷则这样说,沈夜突然就明白了,毕竟是自己的刺伤了对方,照别人看来,是实打实的刺圣谋逆,即便夏夷则不追究,顶着这样一条重罪在诡谲的宫中也是危险的。

对方这样为自己的考量,沈夜不是不动容的,他想帮夏夷则止血,可伤口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。

“云门剑的剑身会破坏凝血,你先把剑拔出来……”夏夷则的脸色越发苍白,倒在沈夜怀里,气息微弱。

“那你忍忍。”沈夜这样说着,比划了一下,拿捏准速度和力道,一下子将云门抽了出来,然后立即按住伤口,剑身带出的血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夏夷则闷哼一声,不再说话。

缓了很久,血液中的甘木之力发挥效用,夏夷则恢复了一些精神,依旧靠着沈夜,坐在佛堂之内,闷闷地说道:“你跟卜泉都整日跟着朕,关系日渐亲厚,朕本来想着由你去廷杖,总会手下留情,不会真打死他的,谁知你直接抗命,偏离了朕的设想……还跟朕起了争执。”说道这里,夏夷则抬起头看着沈夜,带着一点难言的伤感:“朕以为你会理解……”

沈夜被那人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:“你不说,我怎么理解?”

“那你也该相信朕……你只要相信朕就好了,朕总归是有理由的……”

沈夜本想说,我为什么要没有缘由的要相信你,这又是什么道理……可是自己明明才刺了对方一剑,那人又一副伤感寂寥的表情,到了嘴边的话,就变成了:“那你先说说这次理由,看值不值得相信。”

夏夷则按上自己的胸口,那里,沈夜的右手因为一直按压伤口止血没有挪开,于是两只手便交叠在了一起,他吸了口气,缓缓说道:“朕打算灭佛。”

此言一出,沈夜一怔。

“我朝崇佛之风过炽,已到了威胁国本的地步,朕有灭佛之心,但这却是千难万难……”夏夷则拍了拍沈夜的手:“信仰……总是最难磨灭的,只能慢慢来,由浅及深,由表及里,循序渐进,五年,十年,十五年,或者五十年,无论多长时间,朕都要做下去。”

沈夜终于明白,心中一痛。

“你看看,朕刚刚起步,只是想拆个自己的佛堂,再拿卜泉做个样子,威慑众人,谁知如此艰难,还挨了一剑……”

“我……”沈夜心中愧疚:“我只以为你莫名其妙,真的要杀申总管,却不知你所谋深远……”

“所以说你蠢,你还不服气?”夏夷则好笑地看着沈夜。

“你……”沈夜额头青筋跳了跳,压下了那股想甩手走人的欲望,扭过头避开对方的视线:“你不告诉我这些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“有些事情,朕不便说得太多……”夏夷则伸手,将对方的一缕卷发握在手心:“你是沈夜,未尽之言,你总会明白的,在那之前……你答应朕……”

“答应什么?”

“答应朕……不,是答应我,以后无论发生什么,都要相信我,要不问理由地相信我。”

沈夜诧异地眼前的年轻人,许久不曾移开视线,然后,郑重地反握住对方的手,回答到: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
TBC

噗。。最近更新龟速,不好意思= =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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