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鬼提灯

@言魈1  @言魈2 不知道你用哪个马甲反正两个我都艾特，法柯文写好了(●—●)

2010年，日环食的阴影缓缓掠过了鲁苏皖，云贵川。
同样也是在那一年，美国的戴密斯·哈萨比斯创立了DeepMind，宛如一只蝴蝶的翅膀，轻轻地带起无人觉察的涟漪。
六年后，DeepMind的AlphaGo 登上了《Nature》的封面。

湖笔篦梳，丝棉乌锦。
白水鱼肥，三白酒饮。
未及弱冠的少年，手指纤长，骨节分明，在许多人的目光中，将一颗黑子落在了三三。
三三，又称鬼门。

很多年前，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少年初登东瀛，也是将第一手下在了三三。那时他面对的对手，是岛国本因坊家末代的秀哉，那个时代东瀛围棋的第一人。
鬼门为禁手，是那个时代每个棋手的常识。
少年不仅下了，接下来又下出了一手更比一手震撼的星、天元，本因坊秀哉应了两手之后，即宣布打挂。
仅三手就逼得时代顶点的人打挂，是那位少年给出的回答。

光阴流转，多年后的今天，又一位少年安静地坐在五月的江南里。这次他的对手，是AlphaGo。它是技术，是数学，是人工智能，是这个时代科技的顶点。
而在这之前，AlphaGo已经战胜了李世石，那也是一位曾经的王者。
时间再往前推，AlphaGo曾战胜了樊麾，那次之后，它便登上了《Nature》的封面。
樊麾比之于李世石，棋力自是差了许多的。
然而在AlphaGo的分类里，都是同一级别。
同一数量级的问题，不需要突破性的革新，只需要修补细节。
江南里的少年，也被分在了那个同样级别。

人与机器的差异宛如天堑，失败似乎早已注定。
可不去试试，谁知道最后的结果呢？在这场比赛之前，少年已在各类比赛中频繁试验开局三三，结果是七局中拿下了六局。
鬼门三三，AlphaGo对此的回应，是一手悠然的白24。事后复盘，少年看了白24很久，那不太像是一台机器下出的棋。
那一手不争而争，用意隐然，宛如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
之后，棋面越加复杂，黑白之间，你来我往。那台机器将每手棋都控制在不到40秒的时间里，永远冷静，匀速，没有任何波动。AlphaGo迄今为止虽出战不多，但其布局已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。与李世石对战时，它尚且用了50个TPU，而这次却只有四个。运算资源是以前的十分之一，但实力却已提高了三目。更在之前网络的快棋对战中，连胜六十局，横扫中日韩所有顶尖高手。

永远稳健，似乎永远不会犯错的对手。
“AlphaGo真的不会犯错吗？”场外，刚刚踏入这个黑白世界的年轻棋手问自己的前辈。
稍长一点的棋手想了想，答道：“我知道的只有一次。”
“哪一次？”少年似乎燃起了一些希望。
“去年AlphaGo与李世石九段对战的第四局，它出现了BUG。”
“那一定还能找到其它BUG！”
“可是，那次的BUG，AlphaGo最后靠自己修复了。”棋手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不是依赖于它背后的团队，是它自己，它会自己修复自身的BUG……”

棋盘上，执白的AlphaGo在第84手之后，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胜局。白110手之后，胜负已定。少年1/4目落败。
“看起来差距不大。”围观的人中有人感叹。
少年从棋盘前站起来，动作有些沉。
差距不大？不，是太大了。他研究了这个对手这么久，知道它喜欢在确定赢面后，再控制自己的赢面。宛如一只猫，逗着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老鼠。
    
公元一五八二年六月，彼时刚刚在本能寺除掉织田信长的明智光秀，在山崎与日后的丰臣秀吉对战，后人称之为天王山之战。
此战决定二人谁将继承织田信长的衣钵，决定日后谁将一统天下，因此极为关键。
乌镇的少年，在第一局失利后，亦迎来了自己的天王山之战。
不能输，此局输掉，他将再没有赢下三番棋的机会。
站在AlphaGo面前的不仅仅有他，这个国家，上至聂老，下至刚入门的孩童，都齐聚在了这里。这样的比赛，于这个国家的人而言，以前未曾有过，以后也不会再有。
隐隐有传言，这场三番棋，会是AlphaGo最后的对弈。

少年抬起头，一改昨日的稳健，下出了没有任何畏惧的白34，这一手，足以在后人口中光华流转。然而黑棋亦毫不退让，35手狰然出击，至白42，双方已在一个庞大的范围内激战不休，黑白犬牙交错，血肉相博，筋骨外漏。
场上似乎能听见局外人抽气的声音，少年的好友，古九段连连感叹：“太复杂了，太复杂了……”
事后，另一位亲历了这场赛事的人亦感叹道：
围棋盘上，最精彩是双龙对杀。职业棋手，无不以下出四龙或六龙对杀的局面为荣。
而少年，挑起的是十龙。
机器的极限在哪里，或许无人知晓。而人脑的极限，或许正在此处。环环相扣，步步惊心，每一根神经都绷到极致，大脑的每一次思索，都宛如海啸。
心脏轰隆的声音像一面巨鼓，少年盯着棋盘，突然用手死死地按住心口，好像那颗心马上就会崩溃一般。
而另一边，AlphaGo的工程师团队里，有人惊诧道：“AlphaGo同意柯前十五手所有的下法，真是太完美了！”
只是这样将人的精力调动到极致的状态没有持续到最后，或许只有机器，才能始终如一，不会有情绪、精神、体力的波动。白棋之后的情势慢慢下滑，少年在一百手那里做了最后的拼搏。至黑155手，AlphaGo中盘胜。

第三场，开局双方平分秋色。之后少年的白20手让AlphaGo无从应付，既然如此，那就不应，黑棋立即转战他处。白58又是漂亮的一击，呼应两方，截断黑棋，AlphaGo则虚罩一手，补厚全盘。白72补活，黑73跳起。白棋在右侧连击，黑棋大龙不损。
突然间，少年站了起来，中途离场。
整整二十分钟，他没有回到棋盘上。工作人员找到他的时候，看到是他痛哭的样子。
“输了……没关系的。”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语，不知该怎样应对这样的局面。
“我……没有下好，我本可以下得更好……”少年一手捏着自己的眼镜，一手不停地擦去泪水。
工作人员又沉默下来，只是不停地递上纸。
待情绪平复后，少年重新戴上眼镜，一起身，就看到了他的好友，就站在他的身旁，担忧地望着他。
好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。少年想笑，最终却是深深地吸了口气。
他抬起头，像是说给友人，又像是在告诉自己：“以前我总说，棋盘便是我的意义。其实反过来，棋手，也对棋盘有意义，我想成为那样的人……。”
“我去下完它……”

曾有人说，围棋是一项极看中天分的运动。这项运动有时会降下不世之才，旁人终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。而围棋则借助那双手，展现它的诗意和想像，宛如昙花一现，恰似惊鸿一瞥，让这样运动，静静延绵三千余年。
少年挥了挥手，转身走向那个战场。
而那台被聂老判定为二十段的机器，就在那里，独孤求败一般，等着一个可以力战的对手。
第三局，黑棋中盘胜。
尘埃落定。

大战结束后，AlphaGo又开始每日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日子。
团队的工程师在查阅它的对局数据时，发现它一如既往，偏爱摆一个小目定式，停在那里。
只是以往，它总是一间高挂。
而这一次，边上有子。
小目，一间高挂，边上有子。
工程师如同以往一样，记录了它这次的棋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