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鬼提灯

千江流月枕山河(五六)

五六

出了大明宫,往西走,含光殿之外,便是李朝的皇家禁苑芳林园。乾安三年后,李朝的天子常召集皇家子弟在芳林园击鞠为戏。

圣元帝末年,储位之争激烈,当圣元帝的第三个儿子李焱胜出后,争位的另外两个皇子自然是家破人亡,族中的男丁或是被杀或是被流放,再加上武宗自己尚无子嗣,从而导致武宗一代人丁凋零,参加击鞠的皇室成员,基本上都是当今天子叔伯一辈的子孙,算起来和宗室嫡系的血缘已经很是疏远。

这些游离在皇权之外的宗室少有亲近帝王的机会,如今能够进入禁苑在天子面前逞技,不免都牟足了心思,以求能在圣驾前露眼,若是能得天子青眼相加,就更是前途无量。

 

春日的一天,禁苑内草木繁盛。

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一身绯色的劲装,骑着一匹丰腴的白马,被宫人小心地牵着往击鞠的芳林园走去。

马上的女孩子正是圣元帝的幼女,当今天子在血缘上最亲近的人,宪明公主。

宪明不像平日那样簪金饰银,而是一副男儿的打扮,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高高地束在脑后,手中还拿着一根精致的球杖。她心里盼望着像其他旁支的李姓男儿那样可以上场打球,可她的德母妃坚决不允,宪明磨了好久,才被允许在今日骑马,但是马匹必须要有太监牵着,不能疾走,还得有一队宫女跟着才行。

这样的结果,离宪明上场打球的目标还离得很远,但是拿着球杖骑骑马对她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,因此宪明也很是满足,特地褪去了平日一身繁复的衣衫,扮作一个男子,往芳林园的击鞠场赶去。

离得芳林园近了,宪明远远地就听见了园内深处传来的鼓声和呐喊,不禁赶紧催促牵马的太监快点,心想如果没有这些宫人看着,她早就纵马进场子了。

芳林园内,球场上的两队人马激战正酣,宪明在马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况,主位上的夏夷则看见她后,便吩咐身边的太监将小公主领到了他左手边首座的位置上,眼见宪明握着一根球杆跃跃欲试的模样,夏夷则笑了笑,问道:“宪明也想上场么?”

 

“嗯嗯!皇帝哥哥让我去么?”宪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。

“宪明想打球,朕自然没意见,只是你母妃曾叮嘱过朕,不让你孤身上场掺和……”

“唉……就知道,皇帝哥哥在逗我……”宪明满脸失望。

夏夷则见了宪明那副模样,敛了敛笑容,又一本正经说道:“德太妃说的是不让你孤身上场,朕要是让你庄哥哥带着你打球,也不算违约吧?”

“当然不算!”宪明唰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:“陛下真的让我去?”

“自然是君无戏言。”夏夷则笑着点头。

球场上,李庄和李泰的两队人马战况激烈,等到时间结束,李庄所带的王孙们以一球险胜,李庄难掩兴奋,带着自己的队员高举球杖,策马绕场五周,然后齐齐下马上前,跪在夏夷则面前,山呼万岁。

“子周不愧是长安城内的击鞠好手。”夏夷则笑着看着台下意气风发的少年:“球场上排兵布阵,身先士卒,颇有当年太宗遗风。”

太宗是李朝的千古一帝,击鞠之术也是旁人难及,李庄听见当今天子竟拿自己和太宗相比,这样高的赞誉让他欣喜到了有些惶恐的地步,立即重重的跪下:“臣微末之技,不敢与文武大圣皇帝相较!”

“平身吧。”夏夷则招了招手,示意李庄起来,然后将自己御用的一根飞龙腊木球杖赐给了他,作为获胜者的奖赏,接下来命李庄带着宪明共乘一驹,与李泰再赛一场。

宪明自然是高兴坏了,谢了皇恩便奔到李庄的坐骑边要往马背上翻,李庄的紫电骊与宪明那匹温顺低矮的大白马自然不同,宪明一时间翻不上去,李庄见了,便走到马边,托着宪明的双足让她踩了上去,然后自己也纵身上马,将手中御赐的飞龙球杖一扬,对着一边的李泰高声说道:“公主雅兴,还望子安兄成全了!”

一边的李泰笑了笑,也翻身上马,朗声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
李庄勒紧缰绳,将宪明的腰身一挽,驱马走到场地中央,随着令官挥下令旗,李庄猛地一拍马臀,座下的紫电骊一声长啸,朝着木球直奔而去:“公主,抓稳了!”

 

呼啸的风声翻腾在宪明的耳边,马蹄声与人声混杂在一起,让她的一颗心都掉到了嗓子眼,置身在球场之中,宪明才发现击鞠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激烈,她在马背上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,只见人影倏忽往来,矫如脱兔,迅如惊雀,而他的庄哥哥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,没有让她受到半点伤害。

夏夷则稳稳地坐在高位上,和场内其他观球的李氏宗亲们一起看完了这场额外的球赛。这场球赛仍是李庄胜,而且是以五球大胜,李庄所在的一队都道是宪明相助,围着小公主欢呼不止。

击鞠结束后,算算时间,也该回宫处理政务了,夏夷则便提前离了场,留下那些宗亲们继续。

近侍太监韩叔跖早早备好了皇辇,等待夏夷则回銮,夏夷则看了看芳林园内开得正好的紫藤,便摆了摆手,打算步行出园。

 

暮春的天气,晴明而舒朗,大片大片的紫色的花藤顺着芳林园内的亭台楼阁一路攀缘,小小的花朵联结成串,沉沉地垂下,深深浅浅的紫色在阳光下明暗不定,一副紫藤挂云木,花蔓宜阳春的好模样。

夏夷则一边走路一边欣赏着园内的景致,沈夜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,神色也是格外的安宁。

花萼楼前雨露新,长安城里太平人。

岁月在此刻是如此安静而美好,犹如一个长长的好梦,不忍打破,不愿醒来。

走到一处水亭边,夏夷则停下了脚步。

水亭边有一棵枯木,一根紫藤沿着枯木的树干缠绕而上,又分生出无数曲折的枝桠,垂下一串一串的花苞,将整个枯木都笼在了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中。

尾随的侍卫和宫人见皇帝停了脚步,都知道这位天子不喜他们靠得太近,便散开侍立在水亭周围,拉开了距离。

 

夏夷则站在花树之下,一抬头就能嗅到垂下的花朵,他转身看着沈夜,示意对方离自己近些,等到沈夜和他并肩立在花树下,夏夷则压低声音,悄悄问道:“阿夜以为李庄和李泰二人如何?”

沈夜抬了眉眼:“你问的是哪方面?”

夏夷则沉默了一会儿,长叹道:“自然是作为皇嗣……”


TBC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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