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鬼提灯

千江流月枕山河(二九)

二九

乾安二年五月十八日寅时整,沈夜领丽竞门玄黄番,沿着律阳部留下的暗记进入了有穷林。

踏入林中的那一刻,天光在一瞬间变暗,林中阔叶的草木异常繁盛,枝叶互相盘绕,让行进变得异常困难,只能用刀剑一边砍斫一边开路,也听不到任何鸟兽的声音,只有众人劈砍植物的声响。

林中一直弥漫着雾气,沿途的植物带着水光,浓重的绿意像是要从叶片和藤蔓上流溢出来一样,没过多久,沈夜就发现自己的衣物都被露水打湿了。

突然间,浓密的植物变得稀疏起来,一方小小的阔地出现在众人面前,阔地的中央是一棵奇异的橘树。那棵橘树的高度超出了众人认知的范围,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橘树,孤零零生长在这片阔地中,巨大的枝干向四周延展,枝干上的尖刺像是刀剑一般四下刺出,锋锐而尖利,而更加令人吃惊的,是那棵橘树上,挂着一条尺寸罕见的巨蟒。

那条巨蟒已经死去腐烂,颈部被洞穿,腹部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,里面的内脏流出来挂在橘树的尖刺上,浓重的恶臭熏得人难以呼吸。只是那巨蟒的尸身虽然腐烂发臭,却还算完整,没有被其它兽类啃食过的痕迹,这是巨蟒血肉含毒的迹象。

除了玄黄番的两位队正,沈夜令其他人原地待命,三人用衣物捂住口鼻,小心上前查看整个现场。

在橘树的背面,三人发现了一个坟茔,坟前立着一块木板和一柄佩剑,木板上面刻着:丽竞门阳字番丙组张南山之墓。

三人静默了一会儿,吴衣最先开口:“张南山并非当日随行在武大人身边的人员……他应该是后来进入有穷林的那一批门人……”

沈夜闻言只是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心中揣摩那一批丽竞门人应该是追踪武敏踪迹至此,不巧遇上了这畜生,发生了一场恶斗。联想到树上那条被剖了腹的巨蟒,沈夜有些不忍去猜测那个叫张南山的人,究竟是怎样死去的……转念间,又想到那一批人对付这样一个有毒的庞然大物,却只折损了一人,丽竞门的实力,果然是名不虚传的。

沉思了片刻,沈夜抽出云门剑,挽起剑花从橘树上削下了一根枝桠,拿在手里闻了闻,对吴衣和江榆两人说道:“此处草木皆浸染蟒血而萎,唯有此木如常,大概可祛毒辟邪,让大家都随身携带一些吧。”

“是!”吴衣和江榆双双抱拳,领命而去。

两组丽竞门人飞身上树,小心避开那些被蟒血污染过的叶片,从最高处取了许多新鲜洁净的叶子,然后一一发给众人,待众人收拾得当后,沈夜带着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,沿着暗记继续前行。

越往前走,林中的雾气越大,而周围的植物却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密集,半个时辰之后,沈夜猛然止住了脚步,站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前,眉头紧蹙。

吴衣和江榆见沈夜有异,立即上前,见对方只是盯着眼前的这棵树,不禁也跟着看过去,细看之下,两人都明白了眼前这位帝王亲指的上峰眉头不展的原因。

那是一棵落叶松,一棵此时此地,绝没有道理出现的落叶松。前方的路上,还有无数的落叶松,在雾气中若隐若现。

吴衣和江榆常年办差行走四方,对各地的物候风土都极为了解,这落叶松,在他们的印象里耐寒喜阳,只生长在高山之巅或是北方苦寒之地,而这洢水之畔,分明处在暖湿的南国,雨水丰沛,林中又湿气弥漫不见阳光,怎么会有大片的落叶松出现呢?

江榆想了一会儿,试探地说道:“属下曾听闻,这大千世界,有不少洞天福地,其中自有山川日月,物候与俗世不同,这有穷林,是否也是类似的地方?”

“江兄……这里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是个福地……”吴衣看了江榆一眼。

“此地浊气蔓延……确实不是个福地。”沈夜开口:“不过……倒是和洞天福地一样,似乎自有日月……另外,你们有没有觉得,此处异常阴冷?”

“感觉到了。”江榆拍了拍眼前的落叶松:“像是到了昔日去过的瀚海都护府东部,那里冬季漫长,绵延千里不绝的,都是这样的落叶松和云杉。”

沈夜转过身,看向浓雾弥漫的松林深处:“这雾越来越大了……”

按照暗记的指引,武敏一行人似乎进入了落叶松林的深处,沈夜令众人看好自己左右的同门,莫要走失,便带着众人进入了松林。

进入松林之后,雾气越来越大,可见的视野范围越来越小,于是众人开始从队首到队尾,依次报出自己所在小组的番号来确认位置。沈夜走在队伍的最前方,大概在浓雾中摸索了一个时辰后,他看见前方的雾气里出现了两团白色的光。他立即吩咐左右噤声,轻轻地抽出了佩剑,慢慢地朝着光团靠近。

靠近之后,才发现那两团光影是一只巨兽的双眼,那只巨兽妆如青牛,庞大地如同一座小山,四足陷在泥中,看起来似乎不能动弹。

沈夜看着那只巨兽,垂首沉思,突然间,那巨兽仰头一声嘶吼,极为凄厉哀怨,吴衣和江榆立即后退,执剑严阵以待,而沈夜却回剑入鞘,转身对着雾气中的两人说道:“此物无碍。”

“李大人见过这异兽?”江榆听了对方的话,放松了戒备,上前几步问道。

“倒没有见过……只是读过此物相关的记载。”

“属下天南海北行走多年,自诩也有些见识了……却完全不识此物,望李大人赐教。”

“不敢当……”沈夜摇了摇头:“我只是略知一二罢了……论见识可比不上两位。”顿了顿,沈夜接着说道:“昔年汉武帝东游,未出函谷关,有物当道,其状如牛,青眼而曜睛,四足入土,动而不徙。当时百官惊骇,唯有东方朔神色如常,乃请酒以灌之,十斛之后,其物自消,武帝问其故,答曰:‘此名为患,忧气之所生也,此地必是秦之狱地,不然,则罪人徙作之所聚,夫酒忘忧,故能消之也……’”

“原来是忧气所聚……”江榆恍然:“难怪叫声如此凄厉,也不知此地以前发生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。”

“患不会伤人,我们绕开此物即可。”沈夜开口吩咐,却发现那只患眼中的白光大盛,像河流一样奔涌而出。强烈的白光刺得沈夜睁不开眼睛,等到光芒终于黯些后,他睁开眼,发现自己周围竟然是空无一人。

云门剑瞬间出鞘在手,沈夜环视四周,发现自己悬空站在一条发光的河流之上,四周早已不是什么松林,而是无尽的黑色虚空。

虚空之中没有任何依托之物,导致沈夜没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,只是悬在光河之上。那条光河像是由无数的星辰汇聚而成一样,至为璀璨,极其辉煌,河面上波光粼粼,像是闪烁的繁星。

定了定心神,沈夜右手结印,一条绿色的藤蔓顺着云门剑的剑身盘绕而出,越来越长,朝着光河延伸过去。只是那河流看起来不远,用藤蔓一丈量,才发现远在天边,虚空之中,不知道时间流逝几何,沈夜只觉得像过了百年一般,可那条藤蔓仍然在不断生长,半点没有够到那条光河的迹象。

终于,沈夜精疲力竭,已没有办法再支撑着那个木系术法,藤蔓转瞬间化作绿色的萤火,幽幽地消失在了无尽的虚空之中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放松身体,漂浮在光河之上,衣衫在虚空中静静地飘飞,黑色的长发散开,像是柔柔的水草。

就在那时,沈夜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,那个声音说:刑哥哥,原来你在天河边,我找了你半天……

 

刑哥哥,神农神上要回去了,你不走吗?

 

天河……神农……听到这两个词语,沈夜猛然一愣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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