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鬼提灯

千江流月枕山河(五三)

五三

自腊月二十七开始飘的大雪,落到了腊月三十仍然没有停歇。

雪花弥漫的大明宫内,洋溢着年关的喜庆,从后宫内眷到文武百官,按品级均收到了帝王赐下的金银锦缎。而宫内最为热闹的活动,仍是除夕夜照例在麟德殿举行的守岁宴饮,据说今年除了一般的歌舞雅乐,殿中省还安排了由数百人表演的傩戏,甚为壮观。

温凉阁的内阁之内,一尊硕大的青铜炭炉摆放在房间的中央,炭炉通体鎏金,底座以二十八宿的四神作为托体,炉身的网罩则是镂空的花鸟,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,源源不断的热流从炉内溢出,温暖了整个房间。

沈夜躺在内阁的龙床上沉沉地睡着,床头立着的蟠龙竹节熏炉散着檀木袅袅的馨香,殿中省特意培育出来的品红色山茶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花架之上,精心修剪的花枝旁逸斜出,衬着褐色的木架,看起来分外美好。

直到过了晌午,沈夜才从沉睡中睁开了眼,朦胧的雪光自窗外透入,借着雪光,沈夜这才看清原来床顶的锦帐竟是朱红色的,上面绣着金色的缠枝牡丹,看起来华丽而暧昧。

或许是炭火烧得太旺了,沈夜颜色泛红,口中也有些发干,便翻身起坐了起来。隐隐的疼痛从他的股间传来,让他忍不住蹙眉,赶紧扶着架子床站了起来,谁知道这一站,才发现双腿酸软,一点力气也没有,险些让他跌倒在地。

 

屋内空无一人,夏夷则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
床边的桌子上放了一套茶具,沈夜扶着腰挣扎着走到那里,拎起茶壶摇了摇,觉察到里面有茶水,便拿起一只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,茶水冒着莹莹的热气,温度刚刚好。

解了渴,沈夜披了一件长衣,打开了内阁的房门。门口侍立着一个年轻的太监,那太监见沈夜出了屋子,立即行礼:“大人睡得可好?膳食都温着呢,大人稍待片刻,奴才这就去取!”

“等等。”沈夜叫住了那人,看他的面相,突然想起来这似乎是昔日一直跟着申卜泉的那个太监,申卜泉返乡之后,眼前的人就代替了申卜泉的位置,成为了夏夷则身边的近侍太监,如果没记错的话,这太监名叫韩叔跖。

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韩叔跖被沈夜叫住后,这样问道。

“不知夷……陛下现在何处?”沈夜一手扶着门框,另一只紧了紧自己的衣襟。

“陛下正在前厅。”韩叔跖恭敬地回答。

“嗯……”沈夜颔首,示意韩叔跖可以离开了。

 

温凉阁前厅的位置,沈夜还是知道的,便扶着墙壁,一步一步地朝那里走去。

前厅是夏夷则召见朝臣议事的地方,从温凉阁外进入前厅,沿途的把守非常严密,然而从内阁前往前厅,沈夜这一路上倒是没有碰见什么人,等转过几个房间,走到前厅后面的屏风后,也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人声。于是沈夜便绕过屏风,踏了进去,口中唤了一声:“夷则?”

前厅的东墙上,挂了一张李朝的皇舆全图,夏夷则正站在皇舆图前负手而立,在听见沈夜的那声呼唤后立即回头,便看见沈夜披着一件水青色的长衫,脸色紧绷,站在屏风边一动不动。此时的沈夜,长发未挽,洁白的里衣在长衫下若隐若现,紧紧攥着衣襟的手指看起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量,以至于指节有些发白。

夏夷则的身边,站着一身朝服的武敏,武敏看着沈夜,略微吃惊了一下,然后立即神色如常,抱拳行了一礼,笑道:

“李大人,晋陵一别四月,无恙乎?”

沈夜不动声色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,心中反反复复念着要淡定,不能拂袖而去,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……眼下他衣衫不整地从内阁走来,这模样虽然引人遐想……但,不承认就好……

 

于是沈夜勾起嘴角,生硬地笑了笑:“多谢武大人挂心,我还好,不知武大人何时回京的?”

“仰陛下圣恩,将臣从滁州召了回来,今日凌晨才到的……”说到这里,武敏苦笑着幽幽一叹:“陛下忧心国事,一大早就令臣入宫召对,刚刚才结束,臣热水都来没来得及喝一口……”

“咳……”夏夷则清了清嗓子:“正月准你一个月的春假。”

“微臣叩谢陛下!”武敏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好,立即行了一礼:“那微臣先告退了。”

“嗯。”夏夷则点了点头。

 

等到武敏走了,沈夜袖子一甩,转身就走,谁知还没走两步,就被后面的人拉进温暖的怀抱,湿热的叹息弥散在他的耳边:“阿夜,你怎么穿得样少就出来了?”

沈夜依旧绷着脸,口中责备道:“前厅与诸臣议事,外围竟然不设耳目,让人随意进出,你怎么这样不小心?!”

夏夷则解下自己的外袍,披在沈夜身上,打横将对方抱了起来,朝着内阁的方向走去,沈夜心中尴尬,一声清叱:“放下!”

夏夷则不顾对方的反对,将沈夜抱得更紧:“就知道你脸皮薄,才遣散内阁里外的宫人的……”

听到这话,沈夜慢慢停止了挣扎,沿途果然无人,甚至连韩叔跖也没有见到。

等回到了内阁寝房,屋内依旧温暖如春,床边的案几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一桌可口的饭食,正缓缓地冒着热气。

夏夷则把沈夜放到窗下的软榻上,然后取了碗筷,一边舀粥一边问:“先吃点东西,饿了吧?”

沈夜侧了侧身体,避开臀部直接受力,斜靠在了窗边,闷闷地哼了一声。夏夷则见他摆出这样的姿势,颇有些尴尬:“……那里有些撕裂……已经上过药了,很快就会好的。”

“上药?”沈夜眉毛一台,脸色变得更加难看。

“不是御医……”夏夷则赶紧解释,阻止了沈夜的胡思乱想:“是我上的药,没有外人。”

“哦……”沈夜轻轻地应了一声,略微安心下来。

饭桌上,夏夷则亲侍粥汤,欲喂沈夜喝粥,被沈夜干脆利落地拒绝之后,就只好坐在另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沈夜夹菜。

也许是房间太过暖和,又或是床帐的颜色太过刺眼,沈夜喝着粥,心思纷乱,便忍不住开口和夏夷则说话,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,言谈之间这才知道,武敏当初奉命查徹江南府吏,如今终于有了结果,腊月初的时候,夏夷则下旨召她回京,官复原职,武敏一路风尘,今天凌晨才摸着风雪回到长安,然后一大早就入了宫,向夏夷则复命。

“阿夜……”夏夷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,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。

“嗯?”沈夜抬起头。

“你回来……我很高兴……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以后……”夏夷则顿了一下:“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?”

沈夜放下手中的碗,垂了眼眸:“不留在你这里,你叫我去哪里?”

TBC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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