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鬼提灯

千江流月枕山河(六四)

六四

乾安三年末,沙陀纳吉错覆亡。

受降城外的普通回鹘人原本就流离失所,被瘟疫和饥饿折磨,如今听闻了幽州城下的战事,便更加惊恐不安,沈夜就是在此时走了接下来的一步棋,授意刘免分化诱降阴山之下的回鹘部族。

 

在刘免的诱降下,末思部出现了大量擅自南投的回鹘人,而末思自己,也在一声长叹后率部正式归降。

归降后的末思接受了李朝的赐名,改名李思忠,授衔右金吾卫大将军,封怀化郡王。

 

至此,南下的回鹘就只剩下了乌介之部。

 

乌介原本仗着手中的兵力和太和公主,向李朝要粮要地,地虽然没要来,可好歹要来了粮食,可自从末思归降之后,乌介发现连粮食也要不来了。

与此同时,夏夷则也在集结泽泸的军队开往北疆,乌介已经算是一只困兽。

刘免在河东军力布置完毕后,就提出了攻打乌介的计划,却被沈夜阻止,沈夜让刘免以河东节度使之威名,给乌介送去了一封私人信函。

信函的措辞非常不屑,而内容则是命乌介要么返回北海,和句录莫河决一死战,要么就派自己的儿子入京,给李朝天子当侍卫,而他自己也好备好礼品来长安朝见天子。

乌介自然被这封私函气得不轻,他无法攻破阴山之下的振武和受降城,便率领十万回鹘人肆虐了振武天德两军之间的其他胡人部落,抢夺人口和牛羊,然后翻山越岭,闯入大同川,导致杂居在河东的戎狄各族损失惨重,被劫掠的牛羊牲口以数十万计,至于弱小的党项和吐谷浑各部,因无力抵抗乌介,只好拖家带口逃入深山。

 

乾安四年的春天,北疆在乌介的铁蹄下一片糜烂。约莫着乌介引的众怒也差不多了,沈夜终于向等待已久的刘免示意,可以准备最后的决战了。

决战的消息一出,根本不用李朝的号召,吐谷浑的骑兵严阵以待,弱小的党项也抽出了弯刀,改名李思忠的末思也带了六千骑兵应战,室韦的酋长为了洗刷丧妻的耻辱也迅速集结到了李朝的旗下,连远在乌介侧后方的奚人和契丹,也斩杀了回鹘八百名监使,遥遥等待着李朝出征的号角。

在沈夜纵横捭阖的布局之下,乌介的头颅已经高悬在北方广阔的苍穹下,只等最后的勇士去将其斩下,立下千秋功业与不世荣勋,自此永载史册,名垂千古。

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个完成最后一击的人,必然是沈夜,也应该是沈夜。

而沈夜却在大事抵定的最后时刻,从高层的决策中抽身而出,不再参与北疆诸事。

大战前夕,卸下重担的沈夜反而变得悠闲,现在唯一令他挂怀的事情,便是太和公主的下落。从衣青每到入夜都会在沈夜的授意下领精锐探查回鹘大营,终于在半个月后带回了太和公主营帐的准确位置。

 

万事俱备,如今,只欠一个雾色弥漫的夜晚。

 

恰是在此时,安居振武城的沈夜接到下属的报告:一位奇人自荐而来,称可助李朝打败回鹘。

“是么?”沈夜轻笑,最近赶来襄助李朝的奇人异士如过江之鲫,也不知道这位奇人又有什么本领,竟能让下属通传到他这里。

沈夜放下手中的书卷,走出屋子,从衣青守在屋外,一见沈夜,便神色紧张地跑过来跟在他身边。

远处的城楼上,两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影一高一低,安然站在众人之间,近百人的城楼守兵将那两人团团围住,如临大敌。

“那两人怎么了?竟将你们吓成这个样子?”沈夜看着从衣青紧张的样子问道。

从衣青非常认真地回答:“其实我也不知道,我看大家都很紧张,就跟着紧张了……”

“额……”沈夜扶额。

 

走近之后,人墙逐渐分开,沈夜看清了来人的模样,不禁玩味地抬起嘴角,轻笑了一下。

对面的两人看到沈夜,皆是满脸惊骇,其中一人捂着自己的嘴,惊呼了一声“沈夜!”,而另一个人则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,指着沈夜结结巴巴道:“太太太——太师父!”

 

来人正是乐无异和闻人羽。

 

“谢衣之徒,好久不见。”沈夜轻轻一笑。

乐无异见了那个笑容,拉着闻人羽连退几步,像是被吓着了一样。

这时,旁边的一位守兵上前汇报:“将军,这两人乘巨鸟而来,不知深浅,我等不敢擅动,故将二人围困在此。”

“那两人岂是你们能困住的?”沈夜笑了笑,视线落在满脸戒备的闻人羽身上:“你这样子,怕是已有七月身孕了吧?”

闻人羽护着自己的腹部,又退了两步,乐无异伸出两只胳膊将闻人护在自己的身后,依旧磕磕巴巴道:“太太太师父,你你你要做什么?”

“不做什么,只是看你娘子怀孕辛苦,不宜久站,就想问问你们是否要随我进屋歇息一下。”

“额……太师父……”乐无异挠了挠头:“您还是另给我们一个房间吧……阿羽肚里的孩子还小,不禁吓的……”

“呵……”沈夜丢下一个语气词后就转身回去了,留下乐无异在那轻呵里面半天出不来,对闻人羽哭丧道:“这是不是闹鬼了?”

闻人羽一脸凝重:“没想到你那么怕沈夜……”

“这也不怪我……”乐无异委屈地低下头:“你想太师父是多难搞的人啊……”

闻人羽摇了摇头,拎着乐无异跟着沈夜身边的一个青衣姑娘往住处去了。

安顿好之后,乐无异当即拿出了他最新改制的偃甲鸟,一通狼嚎之后让鸟儿飞去长安找夏夷则去了。

 

一昼夜后的下午,沈夜窝在椅子里在窗下看书,从衣青蹑手蹑脚进了屋,开口道:“将军,你家徒孙和孙媳妇想见您,正在门外等着呢。”

沈夜合起书,有些好笑:“什么徒孙孙媳妇的,你这是跟着谁叫的?”

“唉?不是吗?”从衣青挠头:“可昨天那位公子叫将军太师父,您也没反对啊?”

说得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,沈夜竟无法反驳,便摆了摆手:“你叫他们进来吧……”

乐无异拉着大肚子的闻人羽,进了屋子有些手足无措,尴尬地站在一边,沈夜挑起眉:“那边有椅子,干站着做什么?”

“哦哦……”乐无异拉着媳妇儿坐到一边,看着沈夜似有千言万语,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乐无异不开口,沈夜便也不开口,房中一时陷入沉默,气氛似乎更尴尬了。

结果还是闻人羽率先打破僵局,开口道:“昨天……我们传信给夷则,刚刚收到了回信,这中间曲折,大概也都了解了……”

“嗯嗯!”乐无异使劲儿点头。

“既然你已新生,以后,我们就当你是李德裕了……”闻人羽继续说道。

“对对!太师父,过去的都不要计较了,以后好好过日子。”

 

前尘已随前尘死,今生已做今生生。

安静的屋内,似乎有冰河消融的声音,那些呼啸着寒风的过去,也变得越来越遥远。

一股无人觉察的笑意爬上了沈夜的唇角:“听说你们是来打仗的?”

乐无异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,呆呆地点头:“是啊,我们来帮夷则的忙的。”

“简直是胡闹。”沈夜看着那对年轻的夫妻,有些头疼:“妻子有孕在身,竟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里,也不知谢衣当初是怎么看上你收作徒弟的……”

乐无异耸了脑袋:“我本来是打算送阿羽回长安生孩子,让爹爹娶个名字的……说知道半路听说回鹘来犯,就顺道先来这里了……”

“你也不怕出什么意外……”沈夜更加头疼。

“怎么会?”乐无异天真地笑了笑:“阿羽和孩子有我保护,谁也伤害不了。”

乐无异在说那话的时候,脸上的表情自信而明亮,放佛他这样说了,就真的天下无敌,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他的爱人一样。

沈夜看着那样自信的乐无异,终是叹着气摇了摇头:“闻人就好好呆在城里吧,至于你,既然想打仗,后天就随我出城。”

 

沈夜的话,让乐无异和闻人羽都愣在了当场。

让他们诧异的,不是沈夜话里的内容,而是沈夜在说那话时,脸上浮现的,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的关爱与慈柔。

就像是天下间无数的长辈在关心晚辈时所露出的神情一样,没有半分不同。

闻人羽在沈夜的那个神情里,终于卸下了最后的一道心防。

TBC

评论(28)
热度(48)

© 山鬼提灯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