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鬼提灯

千江流月枕山河(七)

丹凤门,守城的神策军虽然占有地形优势,然而指挥的中候大人却冷汗涔涔,虽然右金吾卫一向不入神策军的眼,可此次,却进退有度,十分得宜。并且,除了右金吾卫,叛军之中还有一股让京城神策军感到陌生的势力,那股军人的战斗力,可与西北最前线长年与吐蕃回鹘交战的边军媲美。再加上宫门外的叛军竟然在翊善和光宅两坊内,藏的云梯和冲车,更让中候不敢丝毫轻敌。虽然冲车为掩人耳目,造得比平常军营里的小一些,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减轻他的压力。中候只得下令弓箭手不停地朝门下放箭,以阻止叛军的攻势。

高高的城门上,中候大喊:“援军策应在即!务必给我守住此门,寸步不让!”众人闻言士气大振,不久之后,果然远远地就看见太子三卫朝此处开来。

太子的禁军从东宫出延禧门赶到丹凤门,最近的路是穿过来停坊和永昌访之间的朝仪街。武灼衣看见那三卫的影子,立即下令停止攻城,除了盾兵不动,全军以后列变前列,长矛兵摆青龙阵以待骑兵,弓弩手引而不发。待太子三卫进了朝仪街大半之后,隐藏在朝仪街两边建筑之内的弓弩手这才松了弦,一时间,惨叫声充斥了整个街道,除了在整个队伍最末尾的太子翊卫运气稍好,没有钻入埋伏,尚无伤亡。翊卫的指挥见前路不通,便立即掉头,带军从大宁坊绕道。

站在城墙上目睹这一切的中候气得直跺脚,大骂:“太子军的那一帮纨绔果然蠢顿如猪!翊卫此时竟然分兵!”

看见翊卫改道,右金吾卫的中护军不禁一愣,他一直忧心朝仪街不够长,不能将三卫全部纳入其中,前面亲、勋二卫被伏,最后的翊卫若是急攻,延缓亲、勋二卫减员,三卫再相互策应,拖上一拖,等来北边玄武门的神策大军,右金吾卫和武家军必然危矣。然后此时,翊卫改道,瞬间困局逢生,而大宁坊那里,事前那位武将军也早已埋了伏兵。而他,之前还反对过武家将军分兵过多,削弱了战力,如今看来,那人竟是早已计算得分毫不差……

想到这里,中护军终于明白了之前那武家将军淡淡的一句:“太子三卫多为京中官宦富商子弟,养尊处优,纸上谈兵,不足为惧……”

果然……一切就像那人说的那样,有惊无险,而接下来,那人又说了一句:“唯有玄武门神策援军,不可小觑。”

与此同时,大明宫内,李烈领着百余人的精英直奔延英殿。武敏紧跟在李烈身后,右手一直按着腰间的佩刀。宫内的空气微凉,太液池四下的花木葱茏葳蕤,点缀着雕工华丽的石灯,一路上遇到的太监、宫女和侍卫都被悄无声息地尽数斩杀,众人踏血而进,夜色放佛一匹兽,吞噬着到处弥漫的新鲜血气。

延英殿的四周,一支三百余人的神策军一层一层地饶立侍卫。西南方的夜空烧得像一块快要融化的琉璃,厮杀和悲泣,隔了一座又一座宫殿,海浪一般朝着这里打来。

突然,一声哨响从夜色中破空而来,划裂了空气,延英殿最外层的一名神策军应声而倒,箭矢插在他的心脏上,引出印着火光的血,血中是更多箭矢飞来的倒影。在神策军的指挥发出指令之前,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已经做出了迎战的反应,盾兵执盾在最外围形成壁垒,枪兵其后,弓箭手间夾其中,几十支铁箭离弦而去。

然而那些箭矢却像是被黑暗吞没,紧接着,延英殿四周燃起了大火,被撒了火油的建筑草木一点就着,再窜连成片,哔哔驳驳烧得炸响。

被火势所惊的年轻宫女尖叫哭喊,太监哆哆嗦嗦地奔进殿中跪在皇后面前:“娘娘……叛军……叛军已经杀到延英殿外了!请娘娘素下决断,此处呆不得了!”

殿中诸人闻言皆是一惊,李克厉声道:“可是丹凤门已破?”

小太监依旧伏在地上哆嗦:“不曾接到城破的消息。”

王皇后甩袖立在殿中,一身金丝描凤的衣衫泛着烛光和火光,红得耀眼:“就在此处,哪也不去!陛下和玉玺都在此处,我到看看,那逆子有没有本事拿去!”

殿外,李烈命人在延英殿周围纵火,本想将殿中的皇后和二皇子逼出,却未能奏效,于是只好与殿外的神策军短兵相接,近身强攻。

武敏看了几眼李烈,抽出腰间的直刀,飞身加入战局。

刀刃入肉,冷兵穿骨,李烈最为精锐的杀手和神策军在延英殿外生死相搏,一条条性命转瞬即逝,永远地留在了深深的大明宫。

逸淑殿,夏夷则朝着明珠海的方向跪下,郑重地拜了三拜,然后起身,灵光玄日乍然出鞘,宛如苍龙出水,破日凌霄,殿外幽禁他的军士还没反应过来,便见脚下盛开巨大的冷色法阵,冰雪为刃,孟章天舞。

蚌方出曝,鹬啄其肉。

二者死争,不肯相舍。

何人做渔翁,守株易水河?

延英殿外的神策军毕竟不得先机,竟被李烈等人劈开了一条血路,当一颗头颅滚进大殿的时候,皇后脸色一白,对着门下侍郎杨怀瑾说道:“杨大人!您带着克儿与传国玉玺,赶紧走!”

“母后您不走?”李克急道。

“你们先走……母后随后就来。”

李克犹豫了一下,和杨怀瑾对视了一眼,留下两个侍卫保护皇后,然后带着殿中剩下侍卫从延英殿后面杀出,往大明宫北方奔去。

李烈被身边的死士团团护卫着,一身血地杀进了延英殿,两个侍卫上去阻挡,转眼就死在了李烈死士的刀下。殿中诸人刚才能逃的都跟着李克逃了,剩下的,竟只有皇后,病榻上的圣元帝和跪在塌边的中书令薛安三人。

皇后硬挺着身子,重重地喘息着,下巴微仰,轻蔑地看着李烈等人。

武敏环视殿内,立即说道:“二殿下估计是往玄武门去了,必须赶在他们到达夹城神策军驻地之前截住。”

李烈点头应允,身侧的七个死士立即追了出去。他走到皇后面前,仔细看了看她,恨恨道:“您毕竟是父皇的妻子,我不会把您怎么样,但李克几次欲至我于死地,必杀之!”

王皇后听了这话,呼吸更加急促,声音尖利异常:“本宫不准!不——准!”刹那间,广袖翻起,一柄匕首被王皇后贴在掌心,朝着李烈心脏刺去。

李烈猝不及防,眼见匕首往自己左胸袭来,只是那匕首在尚有一寸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,原来是他身边的死士出手,用锋利的长剑贯穿了王皇后的身体。

王皇后无力的张了张嘴,一句克儿还没有形成声,便倒了下去,大量的血染红了那一身华贵的金丝银衫,当真是揉碎桃花,殷红满地,玉山倾倒,势再难扶……

李烈被这一幕刺激了心神,惶惶然差点跌倒,武敏在一边扶了扶他:“大殿下,眼下截住二皇子要紧。”

李烈看了看地上的王皇后,又看了看武敏,呐呐地说:“对……你说的对……我们赶紧……”

言毕,便带着剩下的死士,和武敏离开延英殿,朝玄武门追去。

一路上到处都是尸体,血好似再也没有尽头,染血的青石板滑腻腻,湿漉漉,让人有些走不稳。李烈被一具尸体一绊,差点跌倒,幸亏武敏自出了延英殿后就一直扶着他,才没有让他真的摔地上。

武敏架起李烈,听见那人在自己的耳边说:“我真的……真的没有想过要杀皇后……”声音仍是呐呐的。

武敏拍了拍对方的后背,声音难得带了一点柔和:“我知道……”

延英殿内,薛安依旧跪在床头,一脸怆然,他一生目睹了无数人伦惨剧,帝王家的骨肉相残,尤其频繁。

病床上,圣元帝睁开眼睛,操着嘶哑的声音说道:“终于……都走了?闹哄哄的……”

“是……”薛安跪答,两鬓的白发微乱。

“你看了许久……可有……什么想说的?”圣元帝又问。

见惯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薛安,长叹一声:“大殿下刚才,本可纵火将整个延英殿也烧掉……最终,却未曾如此……”

“哼……”圣元帝缓缓地笑了一声:“看来……薛卿中意烈儿……”

薛安没有说话。

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圣元帝看着延英殿画满彩绘的屋顶一动不动,疾病带来的痛苦不知为何在渐渐远去,自己的身体也似乎变得越来越轻。

一切都和他所料想安排的差不了多少……

长子优柔,用人不察,资质平庸,不可继位。

二子继位,则外戚做大,威胁李氏江山,不可。

唯有三子……只剩三子……韬光养晦,避二人锋芒,又令二人相争,自己坐收渔利,且母妃已亡,无外戚坐大之忧……心智手腕,都还可以……他只需要命薛安顺水推舟即可。

无尽的黑暗从延英殿的屋顶流泻而下,圣元帝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清那些花纹,那些浓重的墨色淹没了一切……

在这个火光漫天的夜晚,圣元帝崩。

TBC

呼。。终于写完这段了。。再扫一个尾巴就好了。。

终于可以写沈壮壮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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