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江流月枕山河（十一）
十一
乾安元年的三月，礼部照例举行了三年一度的春试，中得头一名会元的，乃是一个叫武敏的翩翩少年郎。春试放榜之后，榜上有名的人，策论诗帖均被公开，那个叫武敏的年轻人文章确实做得好，一时在长安内被人传唱不息。
春试半月之后，又照例举行了殿试，这是李朝新帝登基后面临的第一个殿试，为表示对天下读书人的尊重，特意将殿试的地点放在了含元殿。
是日含元殿上，长安的柳絮飘入宫内，徜徉在春日熏暖的光线里柔柔地翻飞，一个年轻女子踏着整个帝国最为明媚的春光，就这样走进了李朝最为壮丽辉煌的宫殿，宛如日出霄汉，月出东山，举国俱动，天下皆惊。
后来，众人都知道了，原来春试头名的会元，竟是一个女子。
含元殿上，五百余名的男儿贡士惊者叹者，赞者怒者皆有，当然，大多数是惊怒交加的，想来自己的才智居然被一个小女子比了下去，实在是窝囊，但是碍于天子威严，众人不敢多说。有人偷偷瞧瞧了新继位的皇帝，只见那人看起来很是平静，叮嘱了身旁天监几句，太监走下阶梯，高声宣读了此次殿试的内容：
“古人云，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，近之则不逊，远之则怨。诸位以此作文一篇，赋诗一首，韵律不限。”
分明是严肃得不行的殿试现场，可那题目怎么看起来都有点对女会元充满恶意的样子，众人恍然大悟，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皇帝的心意，于是开篇作文，引经据典，旁征博引，真是把这女子和小人，刀刀见血地削得体无完肤。
谁知，第二日殿试放榜之日，被钦点状元的，竟然就是那唯一的女子，武敏。
榜眼之位，则是老相薛安的孙子得了，名薛翎。探花郎则出身贫苦，是真正的寒士门第，没什么背景，名叫苏河。
长安人争相传阅这三人的殿试文章，总结下来，无非是一个驳斥立论，一个赞成，一个中庸。驳斥的自然是武敏，字字有力，赞同的是薛翎，句句见骨，中庸的苏河嘛，则是钻进从古至今浩繁的典籍里，考证出来其实圣人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，分明是缪传，圣人所说的“女”通“汝”，用大白话解释起来，分明是圣人某一天不知对说抱怨了一句“就你和小人难养啊……”的闲话而已。
武敏和薛翎的试卷，虽然谦词用句是极有学问，但长安老百姓的的眼中，骨子里就是对骂，一个看不起男子，一个看不起女子，只不过这两人骂的有风格，骂的有特点，骂的惊天地泣鬼神，所以骂成了状元和榜眼……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，这两人在后来的仕途之中，多有摩擦冲突。
无论后话如何，武敏凭借着这开天辟地的女状元，名留史册，而李朝的新帝，也因为在之后允许女子参加科举，入朝为官，深得后世女性的遐想和尊崇。
继位之后，夏夷则根基未稳，每日忙于正事，到了夜晚闲了后，便常常去那梨园小坐，转眼春去花落，暑气渐升，梨园的那颗舍身木的种子竟然真的发了芽，抽出巨大的银白色枝干，结出了一颗孤伶伶的黄果。
因为夏夷则常常来着舍身木下闲坐，身边的太监便在树下砌汉白玉的台子，摆了凉塌，又将周边的景致好好修正了一翻，做成了一处既能通风纳凉，又幽深曲折安宁惬意的好地方。
七月，舍身木的黄果已经有了半尺余的径围，夏夷则瞧着这个巨大的果子，才知道当初阿阮吃掉的那颗黄果，竟是没有长成的，也不知道照着这个节奏下去，这黄果得大成什么样子……
七月末，黄果已经到了一个成人也不能合围环抱的地步。
这夜，夏夷则忙完的时候已经快半夜，到了梨园的舍身木下，躺在踏上半睡半醒，却突然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，像是一件上好的青瓷悄悄裂开了细纹。
他睁开眼，发现是左斜上方的黄果从底部开始，裂出了一道长长的缝，有透明的汁水从果中漏出，丝丝缕缕落下，黏黏的。
夏夷则从榻上站起来，伸手抚上开裂的黄果，忖度着难道是果子熟透了不成？
没过多久，更多的裂缝在黄果的表面裂开，夏夷则贴近了听着声音，黄果就在此时彻底碎裂，有什么东西从果中坠下，夏夷则下意识地伸手一接一搂，透明的汁水淋了一身。
从黄果中落下的，是一个人，那人未着寸缕，身体像婴儿一般蜷曲着，一双眼睛因为环境的突变而大大地睁着，流出透明的泪水，黑色的发浓密而卷曲，湿答答的。
像是要适应新的呼吸，夏夷则怀里的人胸口起伏得厉害，眼睛一眨不眨，视线正好与夏夷则相对，映出了夏夷则俊逸的五官，以及漫天的星光，凉风拂叶而过，满园的梨树早已结出了青色的果子，淡淡的果香弥漫在萤火飞舞的夏夜里。
夏夷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动作，只是保持着怀抱的动作，身上的衣服被液体浸湿，随侍的太监虽然着急，却又不敢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贸然动作，只是悄悄地取来了皇帝换洗的衣物，侍立在十步远的地方。
夏夷则看着怀中白璧一样的人，心中虽然惊讶疑惑，却半点声色也不露，只是望着怀里的人，轻轻地说了一句：“沈夜……”
怀里的人，和沈夜一模一样……只是没有那个人作为流月城大祭司的种种风姿仪态，倒像是一个顶了副成人身体的婴儿。
婴儿一般的沈夜依旧因为空气的刺激而泪流不止，四肢僵硬，伸展不开。夏夷则微微叹气，召了召手，太监赶紧上前，夏夷则转身正好看见太监托在手里的衣服，就扯了过来将那个沈夜裹了裹，吩咐道：“去准备点热水，将此人洗洗罢……”
太监深深伏下：“领旨。”
TBC
终于写到沈胖胖上线了。。无力。。沈胖胖登场就是果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