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鬼提灯

三五

三人离开废墟之后，一路向北跋涉而去。沈夜变得格外沉默，只有在涉及到丽竞门与武敏的公事或者阿若开口时，他才会开口多说两句。

夏夷则欲言又止，终究是敛去情绪，一个人走在最前面。

越往北走，路上焚烧的痕迹便越来越多，想来那只骷髅鸟大概也途径于此，念及此处，夏夷则便转身提醒后面的两人多加警惕。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，三人到了一个焦黑的山谷，谷中草木都已经被焚烧殆尽，只剩下未灭的余烬冒着寂寂的青烟，焦臭的味道挥之不去。

夏夷则转身，止了阿若的步子，又看向沈夜：“你也在此处稍等吧……”言毕，便只身上前探查。山谷虽然被烧得不成样子，但他还是发现了厮杀的痕迹。

首先，夏夷则在山谷中发现了不少子母链。子母链是丽竞门人用的暗器之一，平常被放在特制的暗匣之中，用的时候，暗匣中的机簧可以产生一个巨大的推力，将链子激射而出，链子的顶端是五爪铁骨，既可以用来固定位置攀援而上，也可以用于对敌出其不意。只是现在，这些链子都断成了一小节一小节，散落在各处。

子母链以精铁打造，强度与韧性都是出类拔萃的，夏夷则不认为这些子母链会因为承受不住人体的重量而断裂。他蹲下身捡起那些链子反复看了几遍，随即飞身而起，跃上了崖壁上的一个豁口。

豁口的直径可以容下一人，这样尺寸的豁口在左右的山崖上还有十来余处，夏夷则曲背在豁口的边缘探查了一会儿，然后从豁口中跃出，反手扣住崖壁上的裂缝，往旁边移动了几尺，果然陆陆续续地发现了几处五爪嵌痕。

一刻钟之后，他从岩壁上跳了下来，发现沈夜不知何时也进了山谷，蹲在不远处的一个黑色土丘边。走近了可以发现，那并不是什么土丘，而是两具不完整的焦尸，尸体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，尸身上溢出的黑色油脂散着浊恶的味道。夏夷则走近之后，看见沈夜垂着眼看着那两句尸体，手中拿着一对丽竞门的天子令。

那两个令牌，显然是从尸身上取下来的，上面覆着一层滑腻的油脂。

夏夷则看了看沈夜，犹豫地开口：“看样子，他们曾试图用子母链困住那只骷髅……”

不过，显然是失败了。

沈夜闻言，站起身：“应该还有两人……”从现场的痕迹来看，当时的丽竞门人曾在这里布过一个兑艮阵，此阵是丽竞门团战中最小的一个阵法，以四人为组，再加上山谷中子母链的数量，应该最少有四个丽竞门的门人在此与那骷髅恶战过，只是目前只发现了两具尸体。

夏夷则点了点头：“我去找……”

在山谷及周边搜寻了半个时辰，夏夷则终于找齐了另外两枚天子令，至于尸身，则只找到了一些黑色的残肢，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，他将能找到的残肢都聚在了一起，回到山谷的时候，远远的看见沈夜正在用云门剑挖着一个土坑。

夏夷则将那些尸体聚在一起，小心地安放进那个土坑，阿若和沈夜一起覆了土。封土严实之后，夏夷则站起身，找了一块儿崖壁上滚下来的落石，抽出佩剑比划了一下，便硬生生地从上面削下了一段石材，然后用剑身将四枚天子令上的番队信息刻了上去，立在了坟冢边。

处理完这一切，三人都是一阵沉默，阿若想了想，从怀里摸出了一颗种子，一边埋在墓碑下的泥土里一边说：“我还有一颗剪秋萝的种子……等明年开了花，就当做阿若在这里陪他们，也不会太寂寞……”

夏夷则神情微动：“谢谢阿若姑娘。”

“那只怪物究竟是什么呢……”阿若皱眉：“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想办法除去它，免得那怪物再害人……”

“那……应该是丹朱之魂……”夏夷则认真地说道：“以我们三人目前之力……怕是难以有胜算……”

阿若和沈夜的力量，为火所克，至于夏夷则自己，虽然在术法上占些优势……然而……他暗暗地运气聚力，后背仍然传来一阵钝痛……看来，甘木的力量，似乎没有一开始那样充盈了。

“丹朱！”阿若重复了这个名字，看着沈夜：“先生讲过，那是帝尧的长子对吗……”

沈夜点头。

“我想起来了，那只怪物刚刚从地里钻出来的时候说过要找虞舜复仇的事情……说虞舜夺了他的帝位，害了他的父君！”阿若又说道。

“原来还有这一段事……”夏夷则微微抬眉，看了看沈夜：“如此看来，竹书中所言，大抵不差了……”

上古时代，尧舜禹三代禅让以传天下，历来为史书所誉。至于作为帝尧长子的丹朱，在太史公所著《五帝本纪》中则记载：尧知子丹朱之不肖，不足授天下，于是乃权授舜。《书·益稷》中也提到过丹朱傲虐奢淫，惟漫游是好。

也就是说，丹朱历来被认为是德行有亏，不足以帝临九州而被他的父亲放逐，失去了继承帝位的资格。

关于丹朱被放逐之后的事情，也可以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找到一些踪迹。

《吕氏春秋·召类》中记载：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。《六韬》中则云：尧与有苗战与丹水之浦。由此可以推断，所谓的南蛮便是有苗。郭璞曾在《山海经·海外南经》中作注写道：昔尧以天下让舜，三苗之君非之，帝杀之，有苗之民，叛入南海。

丹水作为丹朱的流放地，实在是逃不脱因心中的怨憎而勾结有苗叛乱的嫌疑。事实上，后世丹朱的形象，也大抵如此，在世人心中面目可憎。

“但是……”说完了前奏，夏夷则话锋一转：“晋时，有一册古籍被盗墓者从古墓中盗出，得以重见天日，那便是《竹书纪年》，从竹书的记载来看……事情似乎又另有玄机。”

《竹书》中清楚地写道：尧德衰，为舜所囚……舜囚尧，复堰塞丹朱，使不与父相见……

听到这里，阿若睁大眼睛：“也就是说……有可能，是虞舜囚禁了帝尧篡位么？”

夏夷则点点头：“是……舜囚禁帝尧之后，挟天子以令诸侯，其子丹朱大概是觉察到了，故而联合三苗反击……但最后功亏一篑，反落了一个背叛自己父君的骂名。”

历来成王败寇，丹朱兵败之后，彻底失去了与帝舜抗衡的实力，从此在史书中也背负上了沉重的污名……如此，也就不难理解那只骷髅鸟，为何怨气如此深重了。

“呵……”听到这里，沈夜玩味地笑了起来，像是在嘲讽，又像是在自嘲：“如此，倒像是一个高位重权中的故事了……”沈夜抬眼看向夏夷则：“你说，是……也不是？”

 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