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江流月枕山河（四）
四
凌晨，夜色仍然浓重，凉凉的风带来了秋季的气息。
中书省的右谏议大夫黄荣轩乘着轿子，赶到大明宫南侧偏门，然后下轿，接受建福门禁军的检查。检查完毕后，轿夫就此止步，之后的路他得自己步行。
事实上，自圣元帝病重之后，早朝已经取消，但是三省六部的官员，每天仍然要早早地起来，赶到大明宫内的含象殿，参加由中书省、门下省四位重臣主持的例会。
含象殿位于举行早朝的紫宸殿的西边，在它北边，与之紧邻的延英殿，就是目前皇帝起居的住所。自从病重后，圣元帝就没有回过后宫，一直住在延英殿，精神略好的时候，就会到含象殿见见诸臣，处理政务。
黄荣轩今日来得比平时早，还没有碰见其他的同僚。大明宫太过广阔，过了建福门，要到达含象殿，后面还要穿过重重的宫门殿宇。穿过光明门之后，黄荣轩走到路旁的一颗古树下，喘了口气。此时天色略微亮了一些，但身后的古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，盘虬卧龙，枝叶繁茂，投下了一片浓浓的阴影，人站在树下，与阴影混为一体，模糊不清。休息得差不多了，黄荣轩扶着树干站了起来，一支画轴，被他顺手留在了一支低垂的枝桠间。
那是桃源仙居图。图中的山水人物，就这样被他瞒过了禁军的层层盘查，带进了宫城深处。
今日的早会，依旧是基本满员，唯一的一个缺席者，就是大皇子。自从大皇子莫名受伤后，就一直窝在自己的府里没出来过。此时正值非常时期，早会暗流涌动，黄荣轩照例能不发言就不发言，避不过去就打几下花枪，一虚一晃说一套可有可无的话。
几个老话题翻过去后，户部的侍郎说起了一件新事。黄荣轩细听了听，原来是不少回鹘难民从北庭府一路东迁，已经快到京畿地区的事情。
这件事要从今年春季说起。回鹘左相安允合叛乱，被彰信可汗诛杀，与此有牵连的右相厥罗，从西突厥一脉名叫沙陀的旁支那里借兵，攻打彰信可汗。可汗兵败自杀，厥罗立了彰信的弟弟罗勿和为新汗，自己接着做宰相。
回鹘近几年内，因为物候不顺一直闹饥荒，此次内乱更是雪上加霜，导致了国民流离东迁。
回鹘的难民往李朝来，长安首当其冲，如何妥善安置着实是个问题，户部侍郎说得口干，最后总结陈辞，求朝廷拨银子。
“此事中书省议过后再做定论。”一把胡子的中书令大人发了话。
“是。”礼部侍郎退了回去。之后众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，中书令便摆了摆手：“那就散了吧，诸位各自忙去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人从殿外从容踏入，朗声道：“李焱见过诸位大人！”
众人循声望去，皆是不同程度的吃惊，眼前的人，不正是离京数载的三殿下？几年不见，三殿下看起来更加沉稳。
在场的二皇子李克厉声道：“妖孽！你辱我皇室血脉，还敢现身？殿外军士听令，速将此人拿下！”
殿外的神策军瞬间涌了进来，刀剑出鞘，寒光森然，将夏夷则团团围住。
“谁敢？！”李焱冷笑：“我乃父皇骨肉，是人是妖，岂容二哥一面之词？”
“哼！当日阖宫宴饮，你原形毕露，分明是条鱼精，还敢狡辩？”
“确实如此……”门下侍郎杨怀瑾也站了出来，补充道：“那日宴饮情形，老臣仍历历在目，三殿下饮下那酒，突然形貌大变，确实是副鱼类的模样。薛老大人，当日您也在场，可是如此？”
李朝虽然未设宰相一职，然而朝中有四个职位，实质上同宰相一样，那便是中书省的中书令、中书侍郎，门下省的侍中和门下侍郎。杨怀瑾作为二皇子的岳丈，身居门下侍郎一职，自然位同宰相。而他提到的薛老大人，正是中书令薛安，在四相中居于首位。
薛安神色凝重，叹了口气：“正是如此。”
李克闻言难掩得意之色：“在场诸位参与那日宴饮的人可不在少数，当日情状，恐怕都看得清楚，你还有何话可说！？”
迎着刀光剑影，夏夷则对着薛安拜了一拜：“薛老大人，当日究竟是我化作了妖，还是妖物化作我李焱的模样辱我清誉，至今不明。我为人陷害，躲藏至今，如今孤身犯险回来，是想请大人及诸位做个见证，验明我李焱身份，以正视听！”
夏夷则很清楚，想要顺利即位，他血统上的疑点必须要扫清。二皇子虽然实力雄厚，可他知道，中书省的薛安，并不是老二的人。薛安侍奉了两代皇帝，即便是他那个多疑猜忌的父亲，也对薛安颇为倚重。
“二殿下所言有理，是非曲直，总要辩个清楚。”薛安环视四周：“依老朽所见，立即将司天台白泽大人和三清殿的盈虚真人请来验明如何？”
“大人说的有理。”黄荣轩首先站了出来表示赞同。在他的带动下，又有几人附同。李克等人不好发对，没有吭声，只是悄悄地往人群里的一人递了眼色。
李朝崇尚老庄之学，大明宫内的西北角，设有三清殿，供奉着道教三位尊神，殿内掌事的，正是盈虚真人。司天台则是推演天文历法的地方，白泽作为现任的司天少监，极通道法，修为精深。
三清殿内，一头白发的盈虚真人长叹一声，招来童子，吩咐准备笔墨。小童备好文房四宝，见平日总是很优哉游哉的真人一大早就脸色不大好，不禁询问：“真人可是身体不适？”
“不是……”盈虚真人答道：“我因为贪恋这宫内的玉髓沉香，在这里蹉跎了多年，如今是到了要走的时候了。”
童子似乎听说过，玉髓沉香是一种美酒的名字，眼前的真人嗜酒，每次宫内只要有这酒的宴会，他都会一趟不落下。
“难道是玉髓沉香被喝完了吗？”童子大惊。
“那倒不至于……”盈虚真人摇头：“只是怕再喝下去，要惹上一堆的烦心事，乖童儿，一会儿要是有人来找我，就说我已经走了，你把这封书信交给那些人就好……”
“哦……”童子使劲儿点点头。一想到眼前这个温和可亲的真人要走了，就难过不已，不知道以后新来的道长像不像现在的这位好侍奉。
TBC
嗯。。沈夜会在夏夷则即位两年后出场，我尽量四倍速写完前面的，跳沈夜= 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