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江流月枕山河（二六）
二六
梨园花落，乾安二年的春天就这样到了尾声。
黄荣轩忙于执行废佛令；薛翎被调到御史台，因巡按州县而离开了长安；苏河奉命恢复大明宫内因夺位之争而毁掉的建筑；曲怀石依旧专注于察刑纠狱，沈夜仍然在夏夷则身边做殿前指挥。整个新朝在极短的时间内，充盈了新鲜的血液。
暮春的一个午后，阳光大好，夏夷则忙了一上午，有些困顿，便出了温凉阁，在郁仪楼前小憩。突然有一个宫女脚步匆匆地到了这里，在十余丈外被外围的禁卫拦住，那禁卫本欲问那宫女一个冲撞御驾之罪，却看见自己的上司走了过来。
沈夜命禁卫将宫女带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，确定不会吵到夏夷则之后，这才开口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那宫女看起来只是一个形容稍长的小姑娘，跪在地上瑟瑟的，说话弱声弱气，一番解释，沈夜才知道他是当今宪明公主的侍女，如今慌里慌张地找到禁卫，只是因为那位公主的纸鸢挂到了附近的树上，希望禁卫能帮忙取下来。
沈夜让那位小侍女领路，跟着七拐八拐，踩过一路落红，终于在一棵高大的侧柏下见到了那位宪明公主。
宪明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，分明还是个小姑娘，身边跟了十几个侍女以及两个小太监。侧柏高直，树枝又密，小太监想攀上树，却半天上不去，周围的侍女都着急嗔怪，可那位小公主看起来倒是心平气和，手里拿着一根柳枝，一边把玩着，一边时不时地往树枝上看一眼。
领路的宫女见了自己的同伴，脚步轻快了不少，窜过去冲着小公主汇报：“公主，奴婢找来了殿前的李大人，能帮咱们把纸鸢取下来呢！”
宪明闻言，抬头看了看沈夜：“那有劳李大人了。”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糯，又带着皇家矜持的贵重。
沈夜对着宪明行了礼，抬头看了看树上的纸鸢，脚步一踮，轻轻地飞上树梢，转瞬间又落到地上，手中拿的，正是那只纸鸢。
那是一只兔子形状的纸鸢，沈夜平日看书，见书里言及纸鸢，必然是飞禽爬虫，金凤青龙，这本该一蹦一跳的兔子，却是头一次见到，不禁开口：“兔子可不会飞……”
宪明看起来有种小大人的沉稳，可看到沈夜手里的纸鸢，还是一下子奔了过来，取回来看了又看，这才抬头看着沈夜，大大的眼珠一转：“谁说兔子不会飞？月亮里的那只兔子，可是夜夜从头顶飞过去呢！”
沈夜听了这话，忍不住微笑：“公主说的对，是卑职少见多怪。”
宪明听了这话，显得更加高兴：“都是母妃告诉我的……母妃知道的可多，还说春天是放纸鸢的时候，李大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呐？”
沈夜犹豫了一下：“属下职责在身……恐怕……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宪明有些失望的样子：“那我的纸鸢再落到树上，可怎么办才好……”
看着那小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睛转暗，沈夜纠结得厉害，还没纠结完，便听见一个声音遥遥的传来：“宪明如此恳求……李卿可不要叫她失望。”
众人闻声齐齐看过去，发现正是当今天子，于是立即跪了一地。
刚刚还小姑娘情态的宪明，也绷起了一张严肃的小脸，规规矩矩地拎起衣裙：“宪明给焱哥哥——“一句话还没说完，惊觉自己说错了话，又改口道：”宪明给皇帝哥哥请安！“
宪明是先帝末年出生的公主，圣元帝老来得子，对宪明也算宠爱，只是宪明生身的母妃良昭容辞世很早，如今寄养在德太妃之下，如今正好是十二岁的年华。
夏夷则与宪明虽然是兄妹，然而从前却并没有多少交集，只记得自己十九岁那年被陷害逃遁出宫时，宪明还是个未到总角之年的小童子，如今登基为帝，也疏于后宫，与先皇时期的后妃及帝姬之间更无什么照面。
也无怪乎宪明见了夏夷则，嘴角紧紧抿住，显得生疏又紧张。
夏夷则走到宪明身边，蹲下身：“……以后……还叫焱哥哥就好。”
宪明攥着手里的兔子，声音低低地：“德母妃会训斥宪明的……”
“那就叫你德母妃不要知道……”说罢，伸手一把抱起小公主：“这地方树多，可不是放纸鸢的地方，哥哥带你去宽阔的地方玩。”
麟德殿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广场，夏夷则带着宪明来到这地方，与她一起放飞那只兔子纸鸢，只是宪明仍然局促不安，全然不复刚才的灵动。
夏夷则微微思忖，便命宫人取来了许多其它纸鸢，令在场的太监宫女一起放，又让沈夜陪着宪明，自己避到一边。众人一开始仍然拘谨，可沈夜一向是缺乏常人面对君王时的惶恐，悠然自在地和陪着宪明玩耍，在他的带动下，气氛满满好起来，然后变得活跃，最后整个麟德殿前都是宫内少见的笑语。宪明身边的侍女大多和她一般多大，顽童心性未去，叽叽喳喳，唯有两个年长的宫女显得沉稳，时刻注意着宪明的周全。
玩闹了许久，宪明和沈夜迅速熟悉，一口一个“李哥哥“叫的欢快，沈夜看起来也是受用，对宪明更是格外的温柔，以至于最后分别时，宪明依依不舍，被宫人抱着回去时不停地挥手：”李哥哥，下次还要一起玩啊！我带你去太液池划船！“
“好！”沈夜目送着宪明离开，这回过头去找夏夷则，才发现夏夷则一个人摆了一张椅子，远远地坐在一边，不知道晾了多久。
见沈夜走过来，夏夷则顺势将一份折子放到他手中，笑着开口：“宪明真把你当做兄长了。”
人明明是笑着的，可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吃味，沈夜故意装作没听见，举起折子：“这？”
“你先看看吧，下午才收到的。”
沈夜打开折子，细细看了一遍，那上面写的，是被贬到滁州的武敏，却在江南东道的晋陵郡失踪的事情。那里，离她的任职的滁州隔了一条江水还不止。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