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江流月枕山河（二七）
二七
时间回溯到乾安元年的长安，慈恩寺内寂如的话犹言在耳。
寂如是武氏一族初代护国将军的手足，也是时任监察御史武敏的叔叔。
寂如担忧地看着武敏：“阿敏……你父亲总担心你聪明反被聪明误，如今你当真入了朝堂，须知伴君如伴虎……”
“我知道……”武敏笑了笑，眼眸明亮如星：“叔叔是不是忧虑武家和鱼中尉的关系被圣上知晓的事？阿敏已经安排好了，叔叔大可放心。”
没有一个帝王允许自家的军队被他人染指，新帝登基后，第一件要谋划的，恐怕便是回收军权，既然如此，何不自己交出来呢。
武敏不认为那位新帝会觉察不到武家和神策军千丝万缕的关系，与其等到被对方察觉，成为对方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，不如自己抖出来，反倒可以表现出一幅赤诚的丹心。毕竟……武敏笑了笑，对自己的叔叔说道：“阿敏从未有效法顺圣皇后之心，既然如此，要这军队，又有何用……”
“则天顺圣皇后，是千古一人，后世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似她那般的人了……”
所以武敏选择了李德裕，那位在外人看起来身份莫测，又和新帝关系非同寻常的侍卫，和他一起入了神策军的大营，故意在擒拿鱼弘治的时候漏出马脚，将一切袒露在帝王面前，接下来的便是一场豪赌，赌那位帝王的判断。
那人究竟没有没魄力，又有没有一个作为帝王的胸襟，她已表白自己绝无不臣之心，那么那位帝王，是否又有用人唯才，拿捏得当的勇气。
最后的结果，证明武敏终究是没有看错人，那位尚且年轻的帝王，接受了她的诚意，接受了神策军，同时又故意佯作震怒，将她去职远贬到滁州。
滁州位于淮南道内，紧邻江水，东去可抵扬州洪泽湖畔，南下可到金陵苏杭太湖一带，这是一片肥沃富庶的土地，支撑了李朝半个国库的税收。然而此地的官宦世族却盘结错生，贪腐奢靡，与民争利，为国之巨蠹。武敏表面上是被贬到那里，实际上却是受命于新帝，带了丽竞门的精锐，去那里彻查。
临别前，新帝微笑的模样仍然在脑海挥之不去：“武卿女儿之身，常为须眉轻慢，又加上负罪左迁，想来江南诸员大抵不会注意你，办差应当很是方便的……”
武敏俯下身，想着自己一步一步计算，引导着那人按着自己的设想行事，如今看来，又怎么像是那人早已谋划好的呢？自己的一番剖心交权，被那人顺水推舟，还不忘压榨她一下，被派去江南做那些棘手的事情。
冰凉的触感顺着她的脊背一寸一寸的往上窜，武敏深深地朝着帝王叩拜下去，嘴角勾起了一个明亮的弧度……
如此也好，如此正好……不愧是她武敏选择追随的帝王。
大明宫内温凉阁，夏夷则将滁州丽竞门上传的密奏一封一封拿给沈夜看，看完之后，沈夜按下心中激荡的思绪，说道：“你给我看这些，是要我做什么？”
李朝的帝王，有一支绝对忠诚于皇家的精锐，叫做丽竞门。丽竞门平日负责侦缉逮捕，暗地里负责刺探情报、狙击暗杀，整个丽竞门一共分为三十二番，每番二十四人，番号以千字文前三十二字为记，这支总计七千余人的队伍，个个都是铁血浇灌出来的高手，无限锋利，绝对忠诚，是李朝每一代帝王手中的底牌。
“武敏这次去滁州，带的是律阳二番的人，如今大半竟已折损，她自己也生不见人，死不见尸，显是遭到了极大的麻烦……。”夏夷则看着沈夜，郑重地说道：“朕给你看这些，是想再给你两番丽竞门人，去滁州查明此事。”
沈夜闻言，双目微睁，讶然地看着夏夷则：“我自舍身木出生以来，尚未离开过大明宫，你一下子就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，又要我带你的兵，我怎么……怎么做的到？”
夏夷则笑了笑：“你身为殿前指挥，如今手下也领着不少人吧？你平日怎么带他们的，就怎么带丽竞门的那些人……至于出远门……”说到这里，夏夷则伸出手，牵住那人的右手，翻出来放到自己的手心，细细地看着：“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这世间的明山丽水？此次一路南去，沿途多少山河壮丽，风烟辽阔……你正好，可以看看……”
沈夜看着那人，见那人目光灼灼，右手被他牵着，既没有因这过分亲昵的举动生出什么厌恶，也不觉对方牵着自己殷殷叮嘱的样子有什么违和，只是大脑空白白的一片，如同飘在云端，落不到实处。
想了许久，才抓住一点头绪：“你怎么知道我想看遍山河……”
毕竟，我从来没有说过。
夏夷则笑着握住对方的手：“朕就是知道啊……”
于是，就在乾安二年的春末，在蔷薇颓唐的时候，沈夜领丽竞门玄黄二番，动身前往武敏失踪的所在地，江南东道的晋陵郡。
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
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
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
闰馀成岁 律吕调阳
丽竞门三十二番，分为前十六番和后十六番，前十六番更是精锐中的精锐，夏夷则给沈夜的，正是其中仅此于天地二番的玄黄部。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