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江流月枕山河（三二）
三二
沈夜和阿若走出覆雪的松林时候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，眼前触目而来的，是一片城池的废墟，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味。
沈夜走进废墟之中，发现那些建筑均是用切割成长条状的巨石堆砌成的，在岁月的侵蚀下，一片荒芜破败，杂草和野花从石缝里钻出，碧绿的苔藓像是柔柔的毯子，铺满了背阴的角落。废墟的中央，是一座砌了十五层的高台，沈夜踩着苔藓，登上高台，于是整个废墟尽收眼底。
在这座被遗弃的城池中，建筑以同心圆分布着，高台处于城市的中心，站在高台上向东看去，可以看到一片巨大的水域，浓重的腥味顺着山风从那里飘过来，沈夜反复确认，觉得那片水域就是书里说的大海。
他不记得有哪本古籍说过，常羊山位于海边，可他在这里却分明看到了大海。想来，这里果然是一出幻境，里面的地理山川，都不能以常理揣度。高台的中央，沈夜发现了一块破损的石碑，拂去石碑上的杂草与泥土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帝丹朱三个模糊不全的字。
《世本·帝系篇》中记载：尧取散宜氏之子，谓之女皇，女皇生丹朱。
也就是说，丹朱是尧的孩子，帝尧又是五帝之一的轩辕黄帝的后代。这座废墟，有可能是丹朱的城池。
想到此处，沈夜颇为感慨，一路上听阿若讲那些上古神祇的事情，他知道神农与黄帝是兄弟，可后来，这对兄弟间发生了战争，神农一脉处于弱势，其座下诸多臣子均被屠戮，想来，到了后世，神农后人竟是连常羊山也失去了，这片土地最终划入了黄帝后人的管辖范围。
正这样想着，他听见身旁的阿若问道：“咦？丹朱是什么？”
五帝远在三皇之后，帝尧更在五帝之后，看来阿若似乎不知道五帝后面的世事，沈夜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如实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。
阿若听了，一脸的难以置信：“绝对不可能的！不可能的！常羊山怎么会成为黄帝后人的领土？怎么可能……”
“……”
沈夜看着对方痛苦的样子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……即便是她怀中征战四方的刑天，即便是开天辟地的盘古，这些上古大神都免不了一死，那么一片土地又怎么可能永远地属于一人一族，一国一脉？沧海横流，星移斗转，常羊山既不属于神农，可是又何曾归于黄帝，看看这漫山荒草，看看这一城废墟，再过多少年，恐怕连这些也要换了模样……
没有什么可以抵达永远。
沈夜终究是伸出了手，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。
感觉到肩上传来的温暖，阿若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，苦笑：“时间似乎真的过去太久了……”她伸手拂了拂耳畔的发丝，侧身望着东方的海岸，低下头柔声开口：“刑哥哥……你说神农神上究竟去了哪里呢……昔日常羊山的伙伴们都去了哪里……”
“为什么……这上万年来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……”
她怀中的头颅没有任何回答，那温柔和煦的眉目，一如当年，没有分毫改变。
休息了一会儿，沈夜对阿若说：“走吧……我们离开这里继续赶路吧……”再留在这里，实在令对方徒增伤感。
阿若点点头，转身跟着沈夜走下高台，殷红的裙摆拂过那款石碑，古老的石碑寸寸断裂，转瞬间化为齑粉。
就在石碑碎裂的那一刻，有隆隆的闷响从地底传来，整个大地都开始震动，四下的废墟禁不住地下传来的强大力量，纷纷倒塌，扬起漫天的尘土。
震动的中心似乎就在高台之下，沈夜伸出手一把拉住阿若，朝高台下面飞奔而去，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和高台拉开距离，就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突然升高，两人被迅速带向高空，踩着堪堪可以立足的一小块儿泥土摇摇欲坠。
“抓好！”沈夜顾不得许多，将阿若打横抱了起来，从高空中一跃而下！
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，阿若一手紧紧怀抱着刑天的头颅，一手攥紧沈夜胸前的衣襟，红色的衣衫飞扬在风中，两人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，弧线的最高点正好衬着一轮东出的明月，那一刻，时间放佛停止。
转眼间，沈夜抱着阿若稳稳地落在了离高台几十丈远的地方，明月之下，一只燃着火焰的骷髅鸟从高台下破土而出，森森的白骨上是无数血色的火舌，将周围的一切点燃。
骷髅鸟拍着巨大的翅膀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：“虞舜！你夺我帝位，害我父君！出来！出来受死！”
沈夜看着那只骷髅鸟，心中诧异得很，突然，骷髅鸟的脖子硬生生转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，两只黑色的眼洞死死地听着沈夜与阿若所在的位置。
沈夜心中一紧，悄悄朝着东边大海的方向后退，熟料骷髅鸟突然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喷出一束腥臭的火焰，厉声道：“虞舜！你别想逃！我要复仇！我要复仇！”
那火焰行进的速度太过迅捷，沈夜来不及躲避，只好立即转身，将阿若紧紧护在怀里，然而料想中烈火烧灼的痛苦并没有传来，沈夜回首，发现一面由无数秋萝组成的屏障形成了一面巨型的盾，挡住了骷髅鸟的火焰，而怀中的阿若右手结了一个手印，正在凝神念着咒诀。
骷髅鸟见一击不中，气急败坏，喷出了更大的火焰，同时伸出利爪，狠狠地撞向花盾。花盾在重击之下，只是微微一颤，掉落了几片碎花，骷髅鸟见盾牌没有破碎，立即飞向更高的地方，再狠狠撞下来，一次又一次，阿若拧着一对秀眉，全力支撑着，沈夜抱着她，小心地朝海边退去。
还没有来得及退到海边，骷髅鸟用翅膀刮起旋风，将周围燃烧的一切夹裹其中，用力地砸向盾牌，阿若脸色一白，声若游丝地开口：“我本是草木之体，为火所克，恐怕要坚持不住了……”
沈夜略一思索，抽出云门剑：“此剑属水，或可一助。”
云门剑在沈夜的催动下，发出了夺目的白光，他将剑身指向花盾，于是剑身上便涌出了源源不绝的水流，流向每一片秋萝花瓣。在沈夜的帮助下，阿若的压力轻了一些，两人一边对抗者骷髅鸟的攻击，一边赶向大海。
五十丈，四十丈，三十丈……距离在一点一点拉近，阿若和沈夜的力量也快要到了极限，临近枯竭。终于，两人坚持到了十丈的距离，阿若心中一松，想着终于得救了，岂料坚持了许久的花盾恰在此时，也随着她放松的心神崩溃。
浊臭的火焰击碎了秋萝花盾，阿若大骇，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将刑天的头颅死死护在怀中，她以为自己死定了，却发现一股冰凉的水流突然潆绕周身，阿若看见那个墨绿衣衫的青年人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眼前的火焰，同时重重地推了她一把。
她被推入了海中，溅起了水花，而那个青年人却被卷进了火焰里。
TBC